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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百家廊】不廢江河萬古流- 香港文匯報 - 香港文匯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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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昱

作家李修文在《枕杜記》中說,在河北的一個小縣城,走出旅館,他到街面上去買鞋。在一家鞋店裏,正埋頭試鞋,突聽一聲猛喝,驚詫之餘,卻發現店主的臉湊近了他。店主自顧自大叫,原來幾年前這位店主曾在北京一家快餐店幫工,是李修文去吃快餐時認識的。幾年下來,店主回老家開了鞋店。沒想到,店主非常痛快地關了店門,請他一起回家喝酒。他端起一盤豬頭肉,走向店主那在一旁敬立的一雙兒女。熱淚盈眶之餘,李修文不由想起杜甫的詩:「夜雨剪春韭,新炊間黃粱。主稱會面難,一舉累十觴。十觴亦不醉,感子故意長。」

杜甫的真性情,是刻到骨子裏的。李修文遇到故人,心有所感,與杜甫心底的真情合上了拍。杜甫對親人,更有肝腸寸斷的深情。唐代詩人的妻子,幾乎沒有多少存在感。唯有杜甫,將妻子楊氏的生活點滴全部寫進詩裏,真摯感人。安史之亂爆發後,他和楊氏搬到鄜州避難。不久,杜甫聽說唐肅宗在靈武即位,隻身北上,前去投奔,他不幸被叛軍俘虜。身在淪陷區,杜甫非常想念妻子,寫下:「今夜鄜州月,閨中只獨看......何時倚虛幌,雙照淚痕乾。」

今天,當走進成都杜甫草堂,一旦發出杜詩的聲音,好像杜甫就活在我們中間似的。杜甫是真誠、親切、通人心的,他的音容笑貌已滲入我們的周遭,揮之不去。魯迅先生曾說過:「我總覺得陶潛站得稍稍遠一點兒,李白站得稍稍高一點兒,這也是時代使然。杜甫似乎不是古人,就好像今天還活在我們堆裏似的。」

莫礪鋒先生當知青時,狂風把知青住處屋頂的茅草颳去了大半。因當時搶種小麥,沒有人手,生產隊長說要過幾天才派人修屋頂。夜晚,莫先生躺在被窩裏,北風怒吼從屋頂上滾過,寒氣逼人。他緊裹被子,喃喃地背誦《茅屋為秋風所破歌》:「安得廣廈千萬間,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,風雨不動安如山。」背背,莫先生彷彿看見杜甫從黑暗中浮現出來,用仁愛的眼光注視這一切,一股暖流倏地湧上他的心頭。

「艱難苦恨繁霜鬢,潦倒新停濁酒杯。」晚年的杜甫是悲苦的,心湖雨又風,浮沉雨打萍。艱難的生活,使他眼裏盡是風急天高的凜冽和渚清沙白的冷清。如果用心去體味,我想在我們寬廣的心湖之中,總會有一輪真性情的杜甫影像浮現。是的,杜甫一副肩膀看似柔弱,卻撐起了一座文學與道義的高峰。杜甫仕途坎坷,雖曾被肅宗任命為八品左拾遺,但在這個言官位置上幹了沒幾個月,就因-為朋友進言而被放了長假。

原來,杜甫有個朋友叫房琯。房琯身為宰相,曾是玄宗的寵臣,他曾向肅宗上書,請求領兵收復長安和洛陽。房琯領兵在長安的西渭橋與叛軍相遇,大敗。房琯羞愧難當,向唐肅宗請罪。當時肅宗未予追究,但屋漏又遭連夜雨,房琯府上有一琴師叫董庭蘭,此人深得房琯賞識,很多人為與房琯搞好關係,賄賂董庭蘭。肅宗聞之震怒,決定不再放過房琯。杜甫眼看房琯要倒台,竟向肅宗上書直言不宜。肅宗大怒,不僅罷免房琯的宰相之職,而且讓杜甫回家。

論身世遭際,在歷代文人中,杜甫比屈原、司馬遷等人,並不算最悲慘的。他懷揣報國理想,直至老病殘冬,一輩子顛沛流離,未居廟堂之高。然而,正是在戰亂頻仍流離失所輾轉四方中,杜甫能不斷把動人肺腑的生活印記寫入詩歌,留下了很多真性情的時代回響。「爾曹身與名俱滅,不廢江河萬古流。」高官達人、皇帝大臣的記憶漸漸隱去,杜甫的詩卻如江河奔流萬古不朽。

杜詩之所以能在今天不斷走向人心深處,其思想意義、文化資源、美學境界衣被眾人,就是因為杜甫心靈至真、心底至純。無論詩歌愛好者還是專業學者,無論漢語文化圈還是其他語言翻譯文字,都對杜詩推崇備至。對杜詩的當代價值,首先是從「己溺己飢」推之而來的仁愛精神,悲天憫人,捨己為人,忘我利他;其次是「友於花鳥」的生態意識,在杜甫「一重一掩吾肺腑,山鳥山花吾友于」、「寂寂春將晚,欣欣物自私」和「江山如有待,花柳更無私」詩句中多有體現,「物自私」與「更無私」相輔相成--成為其「天人共生」理念的體現。

杜詩不僅可證史,且能補史之不足和亡佚,甚至糾史籍之錯訛。清人黃生說:「讀唐詩,一讀了然,再過亦無異解。惟讀杜詩,屢進屢得。」新詩代表人物馮至的詩歌,能地負海涵,並抵達生命最底處,在於與杜甫不斷接近和靠攏。「你在荒村裏忍受飢腸/你常常想到死填溝壑/你卻不斷地唱哀歌/為了人間壯美的淪亡」,從歷史人物到無名小輩,從城阜小鎮到飛蟲小草,從個人片段到共同遭遇,凡真情引領,都在沉鬱頓挫氣息中形成合流之勢。

水與人的生命,或許存在某種承載關係。杜甫輾轉於江河,最終是死在船上的,好像是命中定數。米蘭.昆德拉《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》中,托馬斯總覺得,特麗莎是個被放在草籃裏順水漂來的孩子,草籃漂到他的床榻,他順手提了起來。這種關係,在落魄的杜甫那裏,演化成了激烈而永恒的人文情懷,這正是「爾曹身與名俱滅,不廢江河萬古流」。江河的情緒萬般不定,微笑、哀傷、憤怒隱秘於山川間、叢林中。同時,江河是大地的血脈,湧動最原始的生命激情。杜甫在江河邊上不停地寫呀寫,把民間疾苦、世情百態全部真實寫進詩句中,講真話、抒胸臆、抨黑暗。1959年,著名畫家蔣兆和為杜甫畫像,面清瘦、皺叢生,頰上寫滿滄桑和憂患。蔣兆和在題款中引了杜詩「丹青不知老將至,富貴於我如浮雲」,又寫上了自題詩「我與少陵情殊異,提筆如何畫愁眉」,表達其無限崇敬之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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October 27, 2020 at 11:00A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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